发表时间: 2024-07-23 10:31
庚子兵变之后,直隶总督衙门于津门之中颁布“除四害令”,位列四害榜首者,便是那些粗胳膊根儿的混混儿。
负责惩治混混儿者,外号“李大辫子”,诨号“阎罗李”。
李大辫子是武官出身,早些年让混混儿欺负过,因此视混混儿之流为眼中钉、肉中刺。
因为常年跟混混儿打交道,故而李大辫子深谙混混儿之中的规矩,他不派一兵一卒,只在衙门口贴出一张告示,上面尽是嘲弄挖苦之词,大致意思是说:
尔等这些自诩“混世魔王”的“臭狗食”不是整天吹嘘自己铮铮铁骨不惧刑法吗?那好,今儿太爷赏给你们一个机会,自个儿来衙门讨打,你们敢来,太爷敬你们是条汉子;倘不敢来,趁早扯了幌子、摘了招牌,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,别叫太爷瞧不起你们……云云。
告示贴出去的当天,二百多号混混儿齐聚衙门口,梗着脖子、撇着大嘴,齐声吆喝:“小人讨打来了!”
李大辫子吩咐一百多号亲兵,拿着鹅卵粗的大杆子分列两旁,凡是不怕死的,趴地上任打,叫一声苦、喊一声疼,他就不是英雄好汉。
先有十几个领头的,光着大膀子往地上一趴,齐声吆喝:“谢老爷赏打!”
紧跟着,鹅卵粗的大杆子跟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朝身上招呼。
再瞧这十几位好汉爷,非但不叫苦不喊疼,反倒开怀大笑,高声叫嚷:“舒坦,真舒坦……”
这叫“卖味儿”,津门混混儿的特色,越打越嚣张,越揍越猖狂。
打到皮开肉绽,打得骨断筋折,众好汉愣是没有一个在李大辫子面前“栽了面儿”。
再瞧那些个负责用刑的亲兵,一个个累得四脖子汗流,有的更是面无血色,目露慌张。他们想不通,人都是肉长的,为嘛就有人不怕打呢?
殊不知,混混儿“卖味儿”要的就是这种效果。喊疼叫屈,不是混混儿本色。丢人!
接茬又打了十几个,照样死猪不怕开水烫,甭指望能打不出一个“服”字来。
如此一来,那些亲兵“麻爪”了。他们打不动了,不敢打了。
李大辫子高坐在太师椅上不急不躁,他有的是整治这帮混星子的法子。他眯缝着眼皮,俯瞰着一大帮子凶神恶煞,笑呵呵地对他们说:
“你们个个都是混世魔王,累趴下我的人,也打不出你们一个屁。我的人打你们,你们要脸要面儿,所以才不肯栽跟头;你们真要有能耐,就自个儿打自个儿,我听说你们爱玩‘死签儿’,来吧,让太爷也开开眼,见识见识嘛叫‘玩死签儿’!”
“好嘞,太爷您上眼擎好吧。”
说话间,有个大块头首当其冲,大踏步来到前面,给太爷叩头见礼。
起身之后,嘿嘿一笑,陡然将两根手指头伸进眼窝。紧跟着牙关一咬,愣是把自个儿的一个眼珠子从眼窝当中抠了出来。而后张开嘴唇,将眼珠子塞进嘴里,好赛嚼大馅儿馄饨,嚼烂之后吞咽下肚,拍着肚皮朝上大声道:“父精母血,糟践不得。老太爷,我这一招,您看行吗?”
好汉子,真乃当世夏侯惇也!
李大辫子挑起大拇指,夸赞道:“不错,够杠儿!”
大汉得意,仰天大笑,晃着肩膀,退到一旁,大声吆喝:“哪位兄弟再叫咱太爷长长见识?”
“我!”
“瞧我的!”
“必须是我呀!”
“谁也别跟我抢,我可谁也不含糊!”
人前显贵,鳌里夺尊,试问有几人不争抢的。可是这种争抢来的结果,又有嘛意义呢?这个问题,也许只有这些混混儿知道答案吧。
“老太爷,您瞧我的。”有个小个子,奋力挤到最前面,给太爷叩头后,起身道:“我家过去是开面馆儿的,老爹好赌,典了铺子,赔了买卖,我虽说没了糊口的营生,可削面的手艺没丢,恳请太爷容小的现个丑,亮一亮祖传的手艺。”
李大辫子手一抬,“准了。”
再看小个子,把小褂脱下来丢在地上,好赛变戏法,手往裤管上一碰,立马在手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小片儿刀。
“太爷,您老瞧好吧。”
把话说完,将一只胳膊伸直,用另一只手中的小片儿刀,先削手背,再削五根手指头,接着削自己的小臂。
鲜血淋漓,肉皮横飞,硬生生把一截小臂削成了白骨爪。
李大辫子津津有味的品着,眼皮都不眨一下。可他那些亲兵不争气,好些吓得要么腿肚子转筋,要么直翻白眼儿,有几个估摸着有晕血的毛病,一脑袋扎在地上,好赛癞皮狗,死活不肯起来。
“太爷,够吃了吗?”小个子笑呵呵的向上跟李大辫子说话。
“刚刚好,再多就吃不下了。”
小个子很是得意,朝高高在上的李大辫子深鞠一躬,哼着曲儿,摇着身子,回身走到一个大个子面前,说一声:“劳驾二哥,给我舒舒筋骨。”
大个子二话不说,“咔嚓”一刀下去,将小个子那条露着白骨的小臂砍断。
小个子弯腰拎起断臂,朝着四外炫耀一番之后,大摇大摆从人群中穿过,找人给自己包扎伤口去了。
在他身后,叫好声此起彼伏,俨然他是一位大英雄,而非一个二愣子。
“太爷,小的原本也是做小买卖的,一家子干着炸油饼的营生,奈何遭逢厄运,殁了爹妈,老婆改嫁,而今小的虽说入了‘锅伙’,可本分没丢,我给太爷烙俩油饼,太爷尝尝口味咋样。”
说话的是个胖子,三十上下的年纪,蓄着络腮胡子,头皮刮得锃亮,浑身刺满花绣,好赛鲁智深,妥妥猛壮士。
李大辫子大手一扬,“那就来吧。”
胡子大汉扬起胳膊,朝天打了个响指。
马上就听有人喊:“借光借光,油热,别烫着。”
明眼人立马看出来,这位胡子大汉究竟想要干嘛!
一口铁锅,热油沸腾。
再看胡子大汉,将手中搓得哗㘄作响的两个铁球丢进沸油当中。
紧跟着抖擞肩头,朝四外抱一抱拳。
“老少爷们儿,哥们儿弟兄,劳烦各位给兄弟我喊个好。行吗?”
“二哥,没得说。”
随着有人喊了一嗓子,叫好声立时犹如潮涌,震得大地都摇颤了起来。
大汉得意,又朝四外抱一抱拳,而后又朝李大辫子抱一抱拳:“太爷,您老上眼!”
话音未落,一条胳膊已经伸进了油锅里。
一边搅合着,一边乐乐呵呵:“介有嘛,介有嘛呀……提起了松老三呐,他两口子卖大烟呐,一辈子没有个儿呀,生了一个女婵娟呐……”
他唱着笑着,说着闹着,换来如潮水一般的喝彩声,沸油将他那条手臂炸成了黑色,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眨一下。
终于,他将铁球托在了掌心之中,他高高托举着,朝人们炫耀着。
李大辫子的喉结动了动,他不再岿然不动,但他仍保持着稳如泰山的姿态,脸上挂着笑,额头渗着汗。
有条大汉要滚钉板,李大辫子站起身,朝众混混儿抱拳道:“各位好汉,众位英雄,今天本官有幸一睹津门人物之风采,实令本官敬佩。天也不早了,大伙儿也都饿了,我呢还有一些公事要处理。不如这样,赶明儿劳驾各位还来,我给各位好汉备下一份薄礼,到时候还请各位好汉务必笑纳。”
说罢,躬一躬身,转身离去。
众混混儿如同打了胜仗,说说笑笑,骂骂咧咧,大摇大摆回家,赶明儿再大摇大摆过来。有嘛呀,介有嘛呀!
转过天来,有人在衙门口路过的时候,惊讶的发现道路两旁摆满了站笼。仔细数一数,不多不少,二百个整。
天爷,哪来这么多站笼,就跟从地下长出来似的。他李大辫子能在一夜之间将如此数量之多的站笼弄出来,足见此人是非常有手腕子的。
吃过早饭之后,混混儿齐聚衙门口,一见两边排满了站笼,甭问也知道这就是李大辫子许下的“薄礼”。
很快,令津门父老震惊的一幕出现了。
混混儿争抢着往站笼里面钻,生怕抢不上,甚至动了手。
到了午时三刻的时候,二百个站笼一个也没闲着,每一个里面都有一条不知死为何物的好汉。
李大辫子被亲兵簇拥着来到,将这一幕令人震惊的场面微微扫了一眼,抱起拳头哈哈一笑:“众位好汉,咱以三天为限。三天之后,倘还有哪位好汉仍能立在这站笼当中,我李某人这头上的顶戴不要也罢!”
三天,铁打的汉子也熬不过三天。李大辫子诚心“使腥”,他要用这二百个死士吓破所有混混儿的胆。
第一天,就有三十几个断了气。打武清、廊坊那边来的混混儿,仍旧争抢着要替下那些死了的好汉。
李大辫子不准,发下话,三天之内,一个也不准放出来,放出一个宰一个,就是亲小舅子也不姑息。
第二天,已经只剩五十几个还喘气的。
李大辫子提前让人贴出告示,凡是自愿站笼者,不予水米粘牙,既然自诩好汉,就要有好汉的担当,否则他就是纸糊的好汉,是南洋舶来的万金油——虎(唬)牌的。
有些混混儿的家属不看告示,非要送水送饭,结果被乱棍打个半死。
等到第三天头上,站笼里面再没有任何一个喘气儿的。二百多条汉子,应了他们常说的那句“宁愿站着死,不愿躺着生。”他们得偿所愿,活活把自个儿给“站”死了。
李大辫子吩咐打开站笼,允许死者的家属来收尸。再问哪一个敢进站笼,愣是没人吱声了。打那天起,天津卫的混混儿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,突然全都消失不见了。
可这种太平也仅是维持了一年不到,在李大辫子因为遭人弹劾而被革职查办之后,津门的混混儿重又浮出水面,再一次欢腾起来。
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。混混儿如打不死的小强,明硬着哩。
(以上内容为本人所写长篇作品中的一小节,截取过来送给各位看个热闹。)